1988年1月,在深圳蛇口招商局大厦的会议室里,研究青年的专家们和青年们之间,爆发了一场争论。
一位专家认为,一些青年人来深圳的目的就是想在财富里“捞一把”,特区不欢迎这样的淘金者。但蛇口青年们则认为,只要合法合规,把赚钱当动机并没有什么错,淘金者也是用自己的劳动表达对祖国的爱。
这场争论引起了媒体的广泛讨论,《人民日报》还开辟了《“蛇口风波”答问录》专栏,供观点交锋。经历了近一年的讨论后,大多数人们认为:专家错了。
“蛇口风波”在如今看起来似乎有点可笑,但在当时,即使在深圳特区,也依然是一次思想大洗礼。这次风波,似乎也是一个预兆:
在那个年代,率先、敢于在深圳淘金的少数人们,历史会给予丰厚的馈赠。
风波争论的这一年,郭台铭和他的富士康,也来到了深圳。他命运的齿轮,也在1988年开始转动。
一拍即合
1980年代,神州大地正经历着激烈的思想大开放;而世界经济的老大、老二之间,也爆发着激烈的“斗争”。
一方面,科技浪潮发展踊跃,电脑、手机、汽车等等产品快速普及;但另一方面,美国创新发起的市场,却被日本企业不断占据。日本汽车、电子等产品发展迅速,让美国企业也不堪重负。
于是,美国针对日本发起了多领域的制裁。尤其是电子领域,开始有意扶持邻近地区。
而中国台湾依靠人力优势,成为了电子代工大本营。IBM、苹果、康柏、戴尔等等,一批批企业开始将制造业进行外包。
电脑手机等电子产业的浪潮、美国主导的重新分工、中国台湾的人口红利,这一切是中国台湾电子产业迅速拓展的大时代背景。
但郭台铭的富士康,在当时依然只是个小喽啰。排在他前面的有伟创力、英业达、台达、和硕等等公司。面对激烈的竞争,郭台铭做出了“寻祖归宗”的决定:
来到大陆、来到深圳。
虽然当时台湾“当局”限制技术出口,但考虑到富士康只是组装业务,于是便顺利放行。而郭台铭也在深圳西乡崩山脚下,建立了深圳海洋电子插件工厂,并从周边招募到了150名工人。
此时的中国大陆工人工资仅有台湾地区的1/5,土地方面也得到政府的招商补贴,还有税收优惠。因此,郭台铭才敢在业内有了“赤字接单、黑字出货”的霸气。
做出正确决定的人,往往运气不会差。富士康来到深圳的1988年,也第一次接到了苹果Mac电脑的订单,和日后的大金主搭上了线。
外部订单、内部生产,都有了起色后,郭台铭对大陆建厂很热衷。面对龙华荒野时,郭台铭大手一挥,“看得见的土地我全要了”。他更是深情地说道:
这不再是一个帐篷了,而是一个没有漂泊感的家。
赢在大陆
90年代的中国,是全球电子产业的重要推进器。
首先,内需极其旺盛。有钱的手持大哥大,钱少的下班钻网吧,电子产品普及度不断攀升。
其次,劳动力也很充足。先富的赚钱效应,激发着大家的干劲;城镇化建设,也带动了一批吃苦耐劳的人们,纷纷走出农村,走进工厂、走进工地。
然后,地方也大力招商。郭台铭去山西晋城认祖,随后有了一座模具工厂;据说还有地方找到郭台铭母亲当年住过的老房子,来勾起郭台铭的思乡情。即使在2022年,依然可以看到河南省政府来帮助富士康完成招工的消息,呼吁退役工人、学生报名。
毕竟,富士康的发展,也给地方带来了就业和税收。更重要的是,通过富士康,中国广大的劳动力,也参与到了世界电子产业的浪潮中。
尽管,取代的是当年台湾的代工地位。
种种要素汇聚在一起,就是一个超高执行力的代工厂,一个半夜电话就能叫动数万人工作的代工厂。
2006年,英国《星期日邮报》对富士康龙华工厂称之为“iPod之城”,“这里拥有20万员工,比英国纽卡斯尔城的人口还要多。”
富士康成为各消费电子的代工首选,不断壮大;与此同时,中国也逐渐撑起了“世界工厂”的称号。
2009年,郭台铭在股东大会上发表了演讲,题目是《黄金十年,赢在大陆》。然而,第二年,富士康就遭遇重大危机“十二连跳”,舆论也才重新思考富士康的黄金十年,更准确的表达是:
赢在大陆工人。
莫名自大
郭台铭对“十二连跳”反思过,他的做法,则是向内陆去、向人工更便宜的地方去。
早些年,富士康也想过去东南亚,但考虑综合成本,还是留了下来。但自从2018年之后,在苹果的指挥下,富士康的东南亚布局也逐渐丰满。
也许是看到东南亚颇有成就,也许是在地缘冲突中要站队,郭台铭莫名自大起来了。
和刚到深圳时的感恩、激动不同,取而代之的是什么“赏饭”、“北京”之类的震惊体。
其实,我们对富士康还是爱的。就比如旗下的工业富联,虽然只是一个赚点服务器代工费的公司,一个在工业互联网领域想象力不大的公司,但A股股民们还是给它插上腾飞的翅膀,当作AI标的买到涨停、买到翻两倍。
股民的爱可谓深沉,但不算荒谬。
毕竟,富士康是有功劳的。美国的产品技术,中国的生产能力,通过富士康这个桥梁,实现了很好的结合,推动科技在全球的落地、普及。它也是许多地方重要的GDP、重要的就业。
富士康从台湾省到深圳,从深圳到山东、山西,到四川、河南,踩着沿海到内陆的城市化进程,迎合着各地政府一轮轮的发展冲动。
那么,面对“我姓郭”的自大放言,我们能离开富士康吗?
不是富士康
郭台铭在深圳建厂的第一年,基本都只招女工,因为她们手巧灵活,又能耐得住性子。在第一批的女工里,有一个小妹叫王来春,也就是日后大名鼎鼎的“果链一姐”,立讯精密的创始人。
立讯精密作为苹果的代工厂,代理的产品线不断增加,也成为中国台湾企业离开大陆的承接方,相继收购了包括纬创集团、铠胜、和硕等台企旗下资产,成为苹果在大陆的坚定根据地。
除了立讯精密之外,大陆还有了比亚迪电子、光弘科技、华勤技术等代工厂。华为Mate系列的发布,也离不开比亚迪电子和光弘科技的工人们日夜努力。
从代工厂的角度看,少了富士康,流水线也一样转。与其说离不开富士康,还不如说离不开苹果。富士康为苹果代工的工厂,就有近80万人。
苹果作为全球消费电子品牌,综合净利润率高达24%,品牌溢价显著。而其应用商店APP Store更是躺赚。2022年,整个商店销售额高达1.1万亿美金,除掉支付给开发者,仅抽成也有近800亿美元。而根据每日经济新闻的报道,在一万亿的销售额中,中国开发者几乎占到了一半。
苹果用品牌和生态,铸造了高壁垒,形成了“研发-利润-再研发”的循环,赚取超额利润的同时,也培育了中国强大的电子产业链。
苹果固然愿意做中国生意,但在美国政府的威严下,依然减少了中国供应商的比例。在投资圈盛传的一句话是,苹果的供应商叫产业链,其他公司的供应商叫概念股。主要差距在于业务的持续性、利润的增长性等等。
但苹果产业链也正在变化。在日经拆解的苹果iPhone手机零部件中,中国大陆的比例继续减少,不断缩小。
苹果砍单对个别公司经营的影响,已经在欧菲光、歌尔的身上多次体现。对于整个产业链而言,也不得不慎重考虑。
这些年,制造业升级的话题很热,升级是必然趋势,但庞大的就业人口才是眼下大题。近忧、远虑,长痛、短痛,无奈的同时出现,也才是人生常态。
正如任正非所言,不能因为用苹果就觉得不爱国。与其说我们离不开苹果,不如说我们的供应链,离不开品牌终端。
从这个角度而言,不管是华为、还是小米、OV,只要能做出终端品牌,又大量采用国内供应链的产品,都是对产业有意义的。
幸运的是,我们也在逐步实现“品牌、供应链,我都要”。
按图索骥,我们会发现问题的核心一步步在变化。从富士康,到苹果;从苹果,到国产终端;从国产终端,到供应链;从供应链,到电子产业。从电子产业,到庞大的就业人口。
在就业人口背后,是需求的支撑。那么,我们仅靠内需,够吗?
郭台铭齿轮转动的那一刻,深圳这座城市、神州这片大地,两者命运的齿轮也在转动。
转动时代的力量,来自于登上《时代》杂志年度人物的“中国工人”,也来自于“蛇口风波”背后的改革开放。
前者是所有光辉的沉默缔造者,而后者是所有故事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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