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第一场“核爆”前后的七个瞬间

不知是不是刻意选的日子,两年后的7月16日,中共中央发布了 《关于加强原子能工业建设若干问题的决定》,强调必须“自力更生,突破原子能技术,加速我国原子能工业的建设”,所以“进一步缩短战线”,集中力量,加强各有关方面对原子能工业建设的支援”,尽全力支持二机部。

而事实上,原子弹的相关研究工作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哪怕一秒钟。

在这个小会上,周恩来向他们传达了一个消息:

“中共中央已经决定,将在10月16日下午3点,进行第一颗原子弹的试爆。

1

1955年1月15日下午,李四光拿出了一块石头。

地点是在中南海丰泽园的一间会议厅,李四光当着大家的面,把一块黄黑相间的石头,放到了会议桌上。

会议室里其他人顿时把目光聚焦到了这块石头上,有的人甚至站起了身,俯过去凑近观察。

那不是一群普通的人,他们是: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陈云、邓小平、彭德怀、彭真、李富春、陈毅、聂荣臻、薄一波……

“这个就是……?”

有人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李四光坚定地点了点头。

在周总理的示意下,一旁的核物理专家钱三强站了起来。他拿出了国产的盖革计数器,放在了会议桌上,然后拿起矿石,走向不远处,再走向会议桌——每次他带着矿石经过桌子,计数器就会发出“嘎、嘎、嘎”的声响。

“嚯……”人群中有人发出兴奋的声音,有人甚至忍不住自己实验了一下。

周恩来笑着看着大家,知道大家已经完全没有疑问了:

这块黄黑色的石头,就是在中国境内发现的铀矿石。

早在1954年2月,时任中国地质部部长的李四光和副部长刘杰,就接到了中央下达的一个“秘密任务”:在最短的时间内,在本国境内找到有足够储量的铀矿。

经过多轮艰苦卓绝的勘探和查找,1954年年底,地质科考队终于在广西壮族自治区贺州市的钟山县,发现了铀矿富集地带。

消息层层上报,1955年1月14日,周恩来召集李四光和钱三强等人先了解了情况后,第二天,这块石头就被摆在了中共中央书记处扩大会议的会议桌上。

之所以如此千辛万苦地找铀矿, 参会的人对原因都心知肚明。

看着这块铀矿石,毛泽东也兴奋了起来,他最后拍了板:

“有苏联对我们的援助,我们一定要搞好!就算我们自己干,我们也一定要干好!”

正是在这一天,中国人正式决定:

自己搞原子弹。

2

1959年6月下旬,宋任穷看到了一份通告。

宋任穷时任二机部(第二机械工业部)的部长,原子弹的相关研发工程就划在二机部下面。而他看到的那份通告,是由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发给中共中央的:

“由于正在进行禁止核试验的谈判,苏联将暂缓向中国提供原子弹的教学模型以及图纸。一年之后,苏联将撤走所有的援华专家,并且停止一切设备以及资料的供应。”

宋任穷虽然对此早有预感,但还是和很多人一样忍不住感叹:该来的,还是来了。

事实上,在中苏关系的“蜜月期”,苏联方面一度还是颇为支持中国的原子弹研究事业的。

与之前一直遮遮掩掩的斯大林不同,赫鲁晓夫上台后为了改善和维护与中国的关系,一度显得非常大方:早在1955年4月,就答应援助中国建造一座7000千瓦功率的重水反应堆和一座12.5兆电子伏回旋加速器(1958年7月1日正式建成移交给中国),以及提供一批相关学术资料和培训中国的核技术专家和技术人员。

实事求是地说,苏联在中国研制原子弹的初期,确实给予了不少帮助,但在援助过程中,中方科技人员也发现,不少苏联专家每每一到关键时刻,往往就开始支支吾吾,有的甚至干脆表示沉默,表示要“请示上级”。比如苏联牢牢掌控着含氟润滑油、 气体扩散法甲种分离膜等关键材料的生产技术,但在研究过程中,一旦有甲种膜分离脱落,苏联专家一定会用磁铁将周边地面全部扫一遍,保证全部回收,不留给中方技术人员。

1958年,随着“共同舰队”和“长波电台”等一系列事件的发生,加上“金门炮战”的影响,中苏关系开始明显交恶,明眼人都看得出,一场风暴即将到来。

1958年5月,毛泽东在二机部报告上批示:

“尊重苏联同志,刻苦学习。但又一定要破除迷信,打倒贾桂。”

“贾桂”是京剧《法门寺》中大太监刘瑾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毛泽东非常看不惯这个角色,称他为“奴才”。

事实上,宋任穷也早就预感到了中苏之间紧张空气的酝酿,所以他当时做了两件事:

第一,加速抢建中苏签订协议的共建浓缩铀厂的主工艺厂房,将所有设备的安装的条件全部满足之后,让苏方没有借口,只能履行合约,交付设备。

第二,专门组织科技人员,与苏联专家进行对口学习,千方百计地加速将技术学习到自己的手中,将资料弄到手。

1959年7月16日,不出意料的时刻来临:

苏联政府单方面撕毁和中国签订的600多个援助合同,并通知中国政府:他们将在7月28日至9月1日撤走在华的全部专家1390人。

苏联专家在撤离中国时带走了全部设计图纸、计划和相关资料,并停止供应中国建设急需的重要设备,大量减少成套设备及关键部件的供应——其中,自然包括原子弹研究方面的所有援助。

不知是不是刻意选的日子,两年后的7月16日,中共中央发布了 《关于加强原子能工业建设若干问题的决定》,强调必须“自力更生,突破原子能技术,加速我国原子能工业的建设”,所以“进一步缩短战线”,集中力量,加强各有关方面对原子能工业建设的支援”,尽全力支持二机部。

而事实上,原子弹的相关研究工作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哪怕一秒钟——就在苏联专家撤走的一个月后,二机部就决定把给原子弹的研究工程取了一个代号:

“596工程”。

因为,苏联是1959年6月来信拒绝提供关于原子弹的一切援助的。

3

1959年2月的一天,辜阴名被领导叫去谈话。

在那次谈话中,辜阴名得知自己已经被选中,要从公安部调动到一个叫海晏县的地方去工作。那是辜阴名第一次听到“海晏县”的名字——位于青海省西宁市西北的一个小县城。

领导再三关照辜阴名:注意保密,家属不能随行。

到了海晏县,辜阴名发现,这里已经陆陆续续从全国各地调来了很多人,包括很多部队的官兵,而他们的任务,就是把这块原本贫瘠的土地建设起来,运转起来。

辜阴名参与建设的这个单位,叫“221厂”,对外叫“青海省综合机械厂”。但他知道,这个厂并不生产机械——在不久的将来,这里就会成为一个大型的核武器科研基地。

“从无到有”的建设是最艰苦的。海晏县地处海拔3000米以上的高原,空气稀薄,平原来的人初到很不习惯,动不动面红气喘。而这个小县城原本只有6000多人,没有工业,农业只生产青稞、土豆,只够养活自己。当时适逢三年困难时期,小县城一下子涌进那么多人,根本没有能力来承担所有人的衣食住行。

辜阴名他们初到的时候,可以说是“一穷二白”:住藏民的土房和帐篷,没有任何物资,食品也没有运到,吃的主要是海晏县粮食库房里存放了多年的变味高粱面和青稞面——往往一袋拿出来,已经被老鼠啃掉了半袋。

后来物资渐渐开始运进来了,但条件依旧艰苦:

高原缺氧,食堂没有鼓风机就无法做饭,所以大家就用洗脸洗脚的搪瓷盆,用石头架起来,自己捡点柴草自己做;冬天没有水,就去河里敲冰块回来放火上烧,融了以后洗脸做饭;没有菜,就去捡蘑菇找野菜,切碎了用盐拌着吃,因为没有油水,有人还会冒着得鼠疫的危险,去野外猎杀旱獭补充蛋白质。

辜阴名对1962年那个“五一”节印象深刻:当时他们刚刚搬到了新搭建的宿舍,所谓“宿舍”,也只是刚刚搭好的房屋架子,砖头砌的墙和水泥地都还没有干,非常潮湿,所有的门窗都没有装,到处漏风,他们只能用油毡纸把门窗钉上。地也是凹凸不平的,连一块放床的平地也找不到。

由于生活艰苦,营养又缺乏,所以90%以上的人看上去都很浮肿,很多人连指甲盖的中心的凹陷了进去。但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一座可以保障日常生活和可持续研究的研发基地,就这样建成了。

1963年刚过完春节,辜阴名发现基地里渐渐热闹了起来:来自全国的大量学者、专家,以及刚刚从大学毕业的学生,开始陆陆续续往这里集中。

其中有一个非常神秘的单位,更是全部从北京搬迁了过来。

这个单位叫二机部第九研究所,后来大家都习惯称之为“九院”。

4

1958年8月的一天,邓稼先被钱三强叫到了办公室。

钱三强当时是二机部的副部长,他对34岁的邓稼先说了一句话:

“国家准备要搞一个大炮仗。”

那天晚上,邓稼先回到家里后,妻子许鹿希就觉得他和往常有点不太一样。邓稼先对许鹿希说:

“我的工作要有调动。”

许鹿希问:“调到哪去?”

邓稼先回答:“这不能说。”

许鹿希又问:“那做什么工作?”

邓稼先回答:“这也不能说。”

许鹿希说:“那你给我一个信箱号码,我和你通信。”

邓稼先回答:“这也不行。”

许鹿希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你是要去做什么呀?做什么事情要下那么大的决心?”

邓稼先回答:

“家里的事我都管不了了,从此就托付给你了!”

那天晚上,夫妻两人躺在床上,各自彻夜无眠。

许鹿希隐隐约约觉得,丈夫被委派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但她当时又怎会想到,那个任务有多重要,又有多隐秘。

邓稼先的新岗位,就是九院的中国核武器研究所理论部主任。他肩负的任务是艰巨的:苏联专家已经撤走了,我们如果要自力更生搞出“争气弹”,要证明“596工程”不只是一个名称那么简单,那么首先就要在原子弹的理论研究层面取得突破性进展。

经过苦苦思索和无数次实验计算,邓稼先和他的团队终于决定选定“中子物理”、“流体力学”和“高温高压下的物理性质”作为中国研制第一颗原子弹的主攻方向。

事后证明,这三个主攻方向完全正确,有人甚至称邓稼先是率先“扼住了原子弹的咽喉”。

“咽喉”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扼住的,是邓稼先和各路团队(包括被邓稼先尊称为“三大菩萨”的郭永怀、王淦昌和彭桓武三位顶尖物理学家加入)付出了巨大的精力和投入换来的:

在一没经验,二没图纸的情况下,他们依靠当时的电动手摇计算器和一台苏制计算机,再辅以计算尺、算盘以及纸和笔,日以继夜地进行一轮又一轮的演算:算累了,倒地就睡;睡醒了,吃点干粮喝口水再继续干。当时草稿纸和计算机打孔纸填满了好几个仓库。

在那几年里,如果说在戈壁滩上打前站的同志们条件艰苦,邓稼先他们在大城市里的待遇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虽然国家科研人员的基本供给还能维持,但因为高强度的工作让人饥肠辘辘,甚至一些科研人员已经饿得身体浮肿了。邓稼先就拿来自己家的粮票换成食品分给大家,没粮票了,他甚至会把自己省下来的瓜子放到办公桌上请大家吃。所以那时候,在邓稼先的办公室会出现一幕奇特的景象:

谈工作的人,每人泡一杯白开水,滴两滴酱油,然后磕几颗瓜子,就着“酱油汤”聊工作。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邓稼先的团队通过“九次运算”,彻底推翻了苏联专家提出的数值,为中国原子弹理论设计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著名数学家华罗庚曾称完成这个复杂而艰难的运算是“数学上的奇迹”。

根据许鹿希的回忆,当时邓稼先的回家时间开始变得非常不固定,要么很晚回来,要么早回来,但是凌晨3点忽然就出门了,也不说去哪(其实是进中南海汇报)。即便在家,很长时间也就是将被子叠得老高,靠在被子上,双眼望向前方,不知在思考什么问题,问他话也魂不守舍。

许鹿希信任自己的丈夫,知道他在参与一项重要的机密工作。

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邓稼先就连这样所谓的“回家”,很快也做不到了。

随着理论设计方案形成,一切终于将转向实战——1963年年初,邓稼先和一大批科技工作者一起,放弃了城市的生活,义无反顾地奔向了青海省西宁市的那个神秘的“221厂”。

到了那里以后,他们很快就投入到了废寝忘食的工作中。

在那里,他们把“发奋图强”改了一个字,叫“发愤图强”。

5

1964年9月24日晚上,李旭阁知道自己起草的报告被送上去了。

李旭阁当时的身份,是“首次核试验办公室主任”,他负责二机部、国防科工委、坐镇罗布泊场区的总指挥张爱萍和周恩来总理之间的相互联络。

李旭阁起草的报告,是对原子弹首次实验的一整套沟通联络密语的设定。

随着研发工作的顺利进行,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的试爆时间也大大提前,经过中共中央的慎重讨论和决策,将定于1964年的10月进行第一次试验。

试验的靶场,设在了新疆的罗布泊地区,而如何将在青海西宁研制出来的原子弹和各种组件配件运过去,就成了一个迫切的任务——在整个过程中,保密工作无疑是非常重要的。

保密工作严格到什么地步?就在几天前,周恩来召集张爱萍等人开会,期间张爱萍有重要事情要提前离开,周恩来专门叫住张爱萍,让他把衣服兜和裤兜都掏一遍,确认没有带出去任何写有文字的纸条,这才让他离开。

按照李旭阁设定的那套暗语,原子弹的暗号是“邱小姐”,装配是“穿衣”,弹在装配间是“住下房”,弹吊上试验塔是“住上房”,气象数据是“血压”……

这份文件起草后经三次讨论,最终由张爱萍递交最高领导层,而张爱萍在审定时只做了很少的改动,比如把“邱小姐”改成了“老邱”,去掉了插雷管的暗语“梳辫子”。

9月29日下午,原子弹的运输工作正式开始。

从青海西宁221厂出发的运输专列,途经西宁、兰州、哈密等火车站,一路都是由武装警卫押送,到两省交界处,由两省公安厅厅长亲自交接并办理转运手续;

专列的驾驶员无论是技术还是政治素养都经过认真挑选,他们要保证专列在运输过程中以匀速行驶,避免原子弹部件互相碰撞;

专列上所用燃煤都用筛子专门筛过,防止从煤矿带出没有爆响的雷管等爆炸物混在煤里;

列检员用的铁锤都改为特制的铜榔头,防止敲打火车轮子时产生火花;

专列沿途所有横跨铁路的高压线,在列车通过前都要停电,以避免静电引起意外事故;

专列沿途遇到的列车都要给专列让路,大批解放军战士在铁路沿线日夜巡逻。专列经过的站台,铁路民警和地方公安保卫人员基本都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专列抵达乌鲁木齐后,再由军用飞机分多批多架次,将所有装置运抵罗布泊的试验靶场,进行最后的组装和调试。

10月13日,李旭阁看到了试验靶场发来的密电:

“老邱昨天(12日)22点30分穿好衣服,住下房。”

6

1964年10月13日的晚上,吴冷西被通知去参加一个小会。

吴冷西是新华社社长,与会的还有外交部的乔冠华和中宣部的姚臻。而会议的召集者,是周恩来。

在这个小会上,周恩来向他们传达了一个消息:

“中共中央已经决定,将在10月16日下午3点,进行第一颗原子弹的试爆。”

看着大家兴奋的表情,周恩来却严肃地表示,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把政府声明和公报都提前准备好。随后,他提出了自己设想的四个要点:

第一,要全面阐明我国政府对核武器的政策,那就是“全面禁止、彻底销毁核武器”;

第二,要说明我国进行核试验和发展核武器是被迫的,是为了自卫,是为了对付帝国主义的核垄断、核威 胁、核讹诈;

第三,要宣布中国在任何情况下都不首先使用核武器;

第四,要提出召开各国首脑会议的建议,首先要有核武器国家承担不使用核武器的义务。

周恩来做完布置,已经是晚上8点了。他走后,吴冷西三个人又赶紧开了个小会,做了一下分工布置:

乔冠华先说个大致的方向和意思,然后由吴冷西负责遣词造句,大家讨论,商定后再由姚臻执笔,把声明写下来。

10月14日的凌晨2点,三人交出了不到2000字的中国政府声明草稿。

周恩来在看完草稿后,专门来到了小餐厅,微笑着对他们说:

“稿子大体可用,个别词句我还需要斟酌一下,就可以送毛主席审定了。”

说完,周恩来特别加了句:

“你们这些秀才啊,真不愧是快手!现在慰劳你们,一人一碗双黄蛋煮挂面。这双黄蛋是我家乡淮安的特产,拿来慰劳你们带有象征意义,因为我们正在搞两弹!”

离开时,周恩来再三关照:这些重要声明和号外在什么时候发表,如何发表,要等他的电话。 

10月15日的晚上,周恩来忽然给吴冷西打来了电话,要求他第二天上午在新华社等候,他会派人把政府声明和公报的正式稿送给他,要做好发表前的准备工作,但什么时候发表,要等他的通知。 

最后,总理再度关照:

“这一切在公布前都要严格保密,要堵塞一切可能泄密的漏洞!”

7

1964年10月16日上午10点,张蕴钰来到了吊装原子弹的铁塔下。

张蕴钰此时的身份是罗布泊核试验基地的司令,脚下这片试验场的土地,就是他当初率领数万建设大军,历经生死之险开辟和搭建出来的。

在他的身边,是九院的院长李觉。此刻,两个人跨进了一个吊篮,进入了在塔顶安放第一颗原子弹的爆室。这两个人在最后一刻亲临第一线的目的,一方面是检查工作,另一方面,也是稳定军心——自此以后,“核试验基地最关键最危险的岗位,领导必须到第一线”就成了一个惯例。

在爆室,九院实验部副主任方正知做完了最后一轮检查,合上了起爆电缆的电闸。张蕴钰看到墙上贴的操作规程,就顺手拿了下来,在上面签了一行字:

“1964年10月16日,张蕴钰”。

此时,从铁塔上的核装置到主控站的起爆电缆已经全部接通了,所有的工作人员包括警卫战士必须立刻撤离爆心区。张蕴钰的车是最后离开的,在车开出几百米后,他又让车停了下来,下车,最后望了望不远处的那座实验铁塔,同时,摸了摸那把紧贴在衬衣口袋里的最后启动钥匙。

在回到主控室后,张蕴钰郑重地把钥匙交给了主持实验的实验部部长张震寰,随后就进入了观察所——此时,离引爆时间已经不到20分钟了。

由于午饭还没赶得上吃,炊事员送来了肉包子。包子的香味打老远就飘了过来,但放到嘴里,张蕴钰却完全吃不出任何滋味。

播报的声音此时传来:

“K3指令已经发出。”

按规定,K3指令发出后,相关的仪器和设备就进入了自动化程序,一切进程开始进入倒计时。

“9,8,7,6,5,4……”

张蕴钰感觉心跳明显加速,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低下头,默默等待。

一道强烈的闪电忽然划过,哪怕戴着护目镜的众人都有一种眩目感,随后就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再过一会,远处升起了一道巨大的蘑菇云。

观察所的西侧率先传来的激动的呼喊声。张蕴钰看到那里的人群开始激动地跳跃和呼喊,很多人流着眼泪,把帽子抛向了天空。

此时,张爱萍立刻拿起了通向周恩来办公室的专线电话,声音有些颤抖:

“报告总理……原子弹已经爆炸成功!”

电话那头传来周恩来冷静的声音:

“怎么证明是核爆炸?”

张爱萍表示,目前暂时没有办法准确回答,但很快就会有详细数据。

此时,各单位已经迅速分头行动起来:1分钟后,炮兵连开始向蘑菇云发射取样炮伞;7分钟后,辐射侦察第一梯队开始向爆区开进;1 小时后, 伊尔- 12 飞机携挂取样器飞入放射性烟云中取样;与此同时,防化兵开设的有线遥测站测到了地面发射型沾染数据……

各种测试数据开始源源不断地从各个测试点和测试站飞向指挥部。经过专家和有关工作人员的计算分析, 根据火球发光时间、冲击波超压、 烟云高度、地面剂量率等部分数据和宏观景象, 都证明了一点:

确实是核爆炸!

下午5点,一份由多方专家联合审定的详细文字报告,发到了北京二机部的实验办公室,然后由专人呈送给了周恩来——报告特别分析了爆炸的TNT当量,证明与设计值基本一致。

当天晚上,周恩来受毛泽东委托,在人民大会堂接见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全体演出人员时,宣布:

“同志们,有一个特大的喜讯,我首先要在这里宣布。在宣布这个特大喜讯之前,我有一个要求,大家可以鼓掌,可以欢呼,可不要把地板跳塌了呀。

同志们,今天下午三时,我国在西北大沙漠成功地爆炸了第一颗原子弹。”

晚上10点,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向全世界公布了这一消息。

与此同时,中国政府第一时间发表声明,郑重宣布:

“中国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会首先使用核武器。”

馒头说

1992年5月底,北京科技界要举办一场缅怀聂荣臻元帅的追思会。

聂荣臻元帅作为长期分管科技的副总理,在最艰苦卓绝的时期,顶住各方面压力和克服各种困难,为中国的核物理科学家们提供了力所能及的一切保障和支持。

那年已经79岁的钱三强,当天要在会上发言。在前一天晚上,钱三强在书房里一字一句修改发言稿到凌晨。第二天的大会上,钱三强发言的时候,好几次都哭了——不是流泪,是真的忍不住哭泣。

发言完毕后,本来身体情况已不乐观的钱三强,坚持听完所有人的发言才离去。

当天晚上,钱三强心脏病发作被送入医院,一个月后病逝。

我没有找到钱老那天的发言稿,但我完全可以想象钱老那天的心情,而且我相信,他不仅仅是在悼念和怀念一直和他风雨同路的聂帅,也是在感怀当年他们这批“两弹元勋”从无到有,褴褛筚路的艰苦历程。

小时候读到中国的“两弹一星”,一方面觉得很自豪,另一方面,却也觉得很轻松:我们中国人嘛,真的要用心去搞,有什么搞不成的?原子弹不是早晚的事?氢弹不是早晚的事?

长大后才知道,天底下哪有这种信手拈来的好事?

正如本文开头提到的,限于能力和篇幅,只能撷取几个短小的镜头,记录下这个宏伟故事中的点滴。我们都很清楚,当年中国的这个“横空出世”的奇迹,背后有多少奉献一生而又默默无闻的人值得青史留名?

邓稼先逝世后,张爱萍将军曾给他写过一副挽联,其中有这样几句话:

“君视名利如粪土,许身国威壮河山,功勋泽人间。”

他说的是邓稼先,而我相信说的也是以邓稼先为代表的一批元勋。

是为国士,是为无双。

致敬!再致敬!

本文主要参考来源:

1、《人有志气天低头——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亲历记》(张蕴钰,《中国监察》,2006年4月15日)

2、《戈壁滩上升起的蘑菇云——忆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的前前后后》(刘希尧,《党史天地》,1999年1月15日)

3、《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的幕后》(辜阴名,《海南文史》,2001年02期)

4、《当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的时候》(李翼振,《炎黄春秋》,1994年10月15日)

5、《见证新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共产党员网,2012年7月24日)

6、《596爆炸前后》(宋炳寰,《海陆空天惯性世界》,2009年12月15日)

7、《周总理在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的前前后后》(李新市,《福建党史月刊》,2011年13期)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馒头说 (ID:mantoutalk),作者:馒头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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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中国安防协会:欧盟批准430亿欧元芯片补贴计划:2030年产量占全球份额翻番.2023.4.19.https。//mp.weixin.qq.com/s/VnEjzKhmZbuBUFclzGFloA
    [6]潮电穿戴:印度半导体投资大跃进,一锤砸下1090亿,政府补贴一半.2024.3.5https。

    未来科技 2024年6月5日
  • 大模型的电力经济学:中国AI需要多少电力?

    这些报告研究对象(数字中心、智能数据中心、加密货币等)、研究市场(全球、中国与美国等)、研究周期(多数截至2030年)各不相同,但基本逻辑大同小异:先根据芯片等硬件的算力与功率,计算出数据中心的用电量,再根据算力增长的预期、芯片能效提升的预期,以及数据中心能效(PUE)提升的预期,来推测未来一段时间内智能数据中心的用电量增长情况。

    未来科技 2024年6月5日
  • 你正和20万人一起接受AI面试

    原本客户还担心候选人能否接受AI面试这件事,但在2020年以后,候选人进行AI面试的过程已经是完全自动化的,包括面试过程中AI面试官回答候选人的问题,AI面试官对候选人提问以及基于候选人的回答对候选人进行至多三个轮次的深度追问。

    以近屿智能与客户合作的校验周期至少3年来看,方小雷认为AI应用不太可能一下子爆发,包括近屿智能在内的中国AI应用企业或许要迎来一个把SaaS做起来的好机会。

    未来科技 2024年6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