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朋朋 编辑 | 范志辉
今年的中文说唱圈,似乎正在被“底层叙事”所统治。
前有诺米么Lodmemo记录下阿普的山坡和牛羊,后有河南说唱之神吟诵衰落的工厂和颓圮的乡村。最近,Asen艾志恒也发行了自己的新专辑《Life After Small Town》,将镜头再次对准了自己成长的小镇,坦诚且赤裸地讲述了那里的故事。
虽然看似是Asen艾志恒赶上了这波风潮,但事实上,他从发誓要“自由地做音乐”开始,《Small Town Kid》、《Small Town Legend》、《NESA》、《Life After Small Town》,始终将小镇作为他音乐作品中最核心的意象,大有为小镇著书立传的意味。
那么,不妨让我们从《Life After Small Town》谈起,看看小镇究竟意味着什么?
小镇是一种风格
Asen艾志恒的小镇视角,是基于他私人化的个体体验。
在新专辑《Life After Small Town》中,Asen艾志恒以“成名”为界设立了两个时空。一个时空属于当下,他是聚光灯下的“小镇传奇”,享受着鲜花与关注,为了名气恼火,diss外界的质疑;另一个时空属于回忆,他是城市化进程中失语的“小镇孩子”,他与朋友们徘徊于学校和网吧,默默地咽下生活的悲悯与无奈。
Asen艾志恒成为一个“枢纽”,沟通起了两个彼此对立却又一以贯之的时空。在《Life After Small Town》的概念下,按照歌曲的顺序编排形成“当下—过去—回到当下”的完整故事脉络。
他亲身经历着身份的进化,这种私人化的体验无法复制,自然也使得Asen艾志恒的说唱自成一派、真挚走心,“难得的叙事风格,听完一首歌,像看了一部电影,很有画面感。”
从《Intro》到《哈格砸Freestyle》的前六首歌是第一个章节,讲述的是“当下”。作为时下说唱圈炙手可热的新星,Asen艾志恒依然选择用flex式的说唱来讲述当下的生活,如在《Intro》中的“我经历过了摸爬滚打现在快要起飞”,抑或是《看不到你》中的”我数到我新赚的racks”。
然而,听到《焦虑/膨胀》时你会发现“反思”才是这个篇章的重头戏。此时的焦虑已经不再是《Small Town Legend》那张专辑中的《焦虑》,那时他焦虑的还是不如意的生活、无处施展的才华以及迷茫的创作。此时的焦虑则更加复杂,是市场与自我的前后拉扯,是金钱与创作的左右互博。
与此同时,Asen艾志恒也在这一章节中尝试了非常多元的曲风。如《蓝色的梦》讲述了一段梦境,由付思遥、Peauck Chan、ATM Hanson 联合制作编曲,以钢琴音色为主,配上迷幻风格的旋律,娓娓道来一段如幻似真的梦境;而《哈格砸Freestyle》则回归boombap、trap的强劲节奏,“哈格砸”是恩施土话中的赞叹词,带劲儿又狂妄。
从《有没钱》到《唯唯》则是这张专辑的第二个章节,属于“回忆”。虽然关于小镇的melody rap似乎一直是Asen艾志恒的舒适区,但这一次的制作显然更加细腻和高级,少了许多他擅长的auto-tune,取而代之的是让人耳目一新的beat。
这其中最能凸显Asen艾志恒创作功底的当属《小镇的孩子》。Asen艾志恒的处理非常巧妙,三段verse凝练了小镇青年的群像,他的人声在这首歌中显得冷静而克制,但却能用无力感和压抑攻陷听者。
最后两首歌《Home Sweet Home》、《Celebrate》是第三个章节,此时又“回到当下”。这两首歌都大篇幅地采样blues风格的吟唱作为整张专辑的总结,像是看罢了一场关于小镇的音乐剧,留下一个意味隽永的谢幕。
“小镇是我的过去也是我的所有。”Asen艾志恒无疑正在身体力行着这句歌词,“小镇奇迹”这些符号也深深烙印到了创作里,对于小镇的乡愁和回望让他的创作能力一直在进化。
对比前几张专辑,这张《Life After Small Town》的概念体现了优秀创作者的敏锐洞察,不再比狠比炸,更偏向于叙事性和议论性,制作更加细腻,探讨了包含校园暴力、捞女、原生家庭等等很多社会性问题,所以听这张新专需要有点耐心。
小镇是一种处境
如果说在此前的作品中,小镇只是Asen艾志恒旋律说唱中的背景板,那么在这张专辑中,小镇已经成为他作品中人物命运恒定的基调。小镇不仅掣肘着这些年轻人的肉身,也为他们的精神带来了不安与枷锁。
在《Life After Small Town》中,Asen艾志恒通过《有没钱》、《小镇的孩子》、《唯唯》完成了自己的“小镇三部曲”。
三首歌,三个小镇青年,三段人生,Asen、无名的兄弟和女生唯唯三人因一次校园中的“卡钱”而产生了更深的羁绊,共同厮混过了青春期,却在青春期后迅速滑向了迥异的人生方向。
Asen成为了一名说唱歌手,无名的兄弟因网赌而毁掉了人生,唯唯成为迷失在城市中的捞女,失意之后只能匆匆孕育下一代。三人呈现出小镇青年的生活形态,也反映出小镇在时代浪潮下的巨变,商品经济悄然却迅速地渗透进中国最基层社会的缝隙,小镇青年们做起了美梦,梦到名利,梦到金钱,梦到阶级跃迁。
于是,他们怀揣着美梦,奔赴大城市,尝试融入大城市,但又在现实中感受到内心的坍塌,以及卡在城市与小镇之间的进退两难。
事实上,通过设置三个角色来白描一个时代的创作手法实际上常见于恢弘的文艺作品中,例如金宇澄《繁花》中的沪生、阿宝和小毛,还有《大江大河》中的宋运辉、雷东宝和杨巡。Asen艾志恒却以极强的叙事能力,将这种手法运用于说唱音乐中。
然而,相较于恢弘的文艺作品,“小镇三部曲”则更残酷。在虚构的故事中,人物角色尚能与时代一较高下,而以现实生活为底色的说唱中,人物角色只能被时代裹挟着,默默咽下生活的辛酸与无奈。
“这张其实更冷静,更成熟,我虽然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就像如果你睡在垃圾堆,就别再喂我喝心灵鸡汤。当下的社会环境不是通过自己努力就可以改变的。”Asen艾志恒在谈及自己的创作感悟时说,“我不会通过专辑去表达自己的某种观点,只是想通过和大家分享他这几年的事,让大家自己去感悟。”
作为小镇青年中的幸运儿,Asen艾志恒在歌曲中的冷静与成熟,确实恰如其分。多一份表达,就显得像是精英主义的审视与批判;少一分讲述,就显得像是叛逃者不够真诚的臆想。他将自身楔进小镇和都市的分割线中,讲述得真诚、赤裸、鲜活。
正如一位网友所说,其实北上广深只占全国面积的0.33%,加上新一线城市,也只是占了全国面积的3%。在剩下的97%的土地上,有着约300个地级市、3000个县城、40000个小镇和66万个村庄,全国约84%的人在这里消费、生长。
许多说唱歌手都在唱着县城、乡村和小镇,但他们的故事中都带着个人叙事的特质,像马思唯唱的郫县中有一环路和东大街,诺米么的美姑县中有山坡和牛羊。但Asen艾志恒与他们都不同,他对小镇的地理环境不着笔墨,将小镇唱成了一种更普遍的情感体验。
当越来越多的人说起他们也来自小镇,Asen艾志恒已然将小镇叙事这一议题从私人叙事升华成时代叙事。
小镇青年也能成为Rap Star
在Asen艾志恒《NESA纪录片》中有个让人印象深刻的镜头。他带着纪录片的团队来到他在厦门做音乐时住过的出租屋,女友看到以后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你这个太像灾后重建房”。
一穷二白的小镇青年,灾后重建房般的出租屋,反而让Asen艾志恒的说唱生涯有了一股子破釜沉舟的韧劲儿,因为他已经除了“我就是觉得我自己行”的信念感以外,一无所有。
后来,他从这间出租屋出走,来到成都,加入Digi Ghetto。终于,小镇青年多年孤勇终于熬出了头,Digi Ghetto火了,Asen艾志恒也火了。
2022年,Asen艾志恒与Believe Music合作发行了音乐生涯中的里程碑式的专辑《NESA》。这是他名字Asen的反面,“有种在镜子里审视自己的感觉”。这张专辑上线不到五分钟,评论便突破了999+,飙升榜Top10中他一人独占五席。
后来,《土黑娃》、《写不来情歌》、《燕子》等大热作品席卷了互联网,小镇青年成为名副其实的Rap Star。
作为近年来成都首屈一指的说唱团体,Digi Ghetto的演出场场爆满。在发行新专辑《Life After Small Town》的同期,Asen艾志恒刚刚与Digi Ghetto完成台北的专场演出。现场的反响颇为热烈,海峡对岸的青年也在为大陆的说唱而狂热,中文说唱正在将自身的影响力扩展到海外。
七年前,《中国有嘻哈》横空出世,让中国观众见识到了说唱这一舶来品文化的野生与饥渴;七年后,在平台音综、说唱厂牌、音乐节等多方力量助推下,中文说唱已然完成从小众到大众的进击,开启中文说唱的本土化叙事。
在专辑《Life After Small Town》中,Asen艾志恒借唯唯之口问出了一句:“你生在这种破地方,有啥好骄傲的?”
答案不言而喻,小镇这个“破地方”正在成为中文说唱的一个标签。Asen艾志恒在这种骄傲中不断精进着说唱技巧,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说唱语言和表达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