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朋朋
“用我的AI人声真难听!无耻!”
在《与我无关》的评论区,歌手苏星婕怒斥道。但在999+的评论区,鲜少有人关注到苏星婕的声音,很多网友都在求原版。
进入这位名为陆鳐的女歌手详情页,你会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一首首热歌的“平行时空”。除了《与我无关》,她还演唱过与《声声慢》、《海底》等热歌同名的“伪原创”,旋律、歌词无限接近原曲,人声和单曲封面都有强烈的AI感。
很显然,陆鳐是一个像素级洗歌的音乐裁缝,也是洗歌技术迅速迭代后的一个缩影。
像她这样的音乐裁缝们,正在踩上AI缝纫机,以指数级增长的生产力,侵蚀着音乐行业的根基。
《与我无关》,与AI有关
“开始的倾心交谈,沦为平淡。望眼欲穿,等不到你的晚安。”
这首《与我无关》发行于2020年,由独立音乐人阿冗演唱,由张芷芮、席雨、豪斯Music作词,席雨、豪斯Music作曲,以其深情的旋律和对爱情细致入微的刻画,迅速在小众范围内获得了认可。
直到今年8月,这首歌曲被重新发掘,并掀起了全网的翻唱热潮。其中,抖音上医生@凸哥很忙 在楼道里的翻唱收获了超千万的点赞量,相关话题的播放量也突破了20亿次。
然而,在正版《与我无关》翻红约半个月后,洗歌版本悄然上线,演唱者就是前面提到的陆鳐,词曲作者为花样。
这个版本歌名与原版完全一致,在旋律上,洗歌版几乎原封不动地保留了原版的副歌部分,并将这些片段前置,以吸引听众的注意力。 虽然重写了主歌部分,但旋律结构、段落安排仍然沿用了原版。
歌词也存在明显的洗稿痕迹,只对部分词句进行了简单替换或微调。比如在副歌部分,将“倾心交谈”改为“促膝长谈”,将“望眼欲穿”改为“昼夜期盼”;在主歌部分,将原版的“没庆祝的圣诞”洗成“没煮熟的鸡蛋”,听得人哭笑不得。
人声部分,洗歌版本虽然改为了男女对唱,但已经被苏星婕下场实锤了是自己的AI人声克隆。不难看出,单曲封面显然也是由AI设计创作的。
更为重要的是,这种拙劣的洗歌手段已然找到了简单直接的变现路径。
洗歌版《与我无关》充分利用了短视频平台的流量红利,通过快速跟进流行热点,将热门歌曲用AI工具改写后呈现在观众面前。截至8月28日,在QQ音乐上,歌曲的收藏量已经突破100万+,收获了9633条评论,超1万人实时在听;在酷狗音乐上,评论也高达5243条,有2万余人实时在听。在完成曝光度和粉丝基础的累计后,幕后团队目前已将歌曲设置为VIP,通过收益分成实现了变现目的。
与热度不符的是,陆鳐在歌手详情页只有一个动漫头像,简介也只有“华语内地女歌手”。为求证陆鳐为何许人也,音乐先声检索了陆鳐公开发行的41首作品的资料,终于发现了这个AI音乐裁缝的幕后团队——北京云猫文化有限公司。
天眼查显示,该家公司的法人、第二大股东以及执行董事都是宋孟君。对于关注洗歌的业内人士而言,这是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此人抄袭历史之长,数量之多,种类之丰富,在行业内无出其右。
从周杰伦到网络歌手,皆在宋孟君洗歌的辐射范围内。早在2018年,他就因为毫无下限的洗歌行为而引发众怒,发布的作品堪称过去几年间的热歌图鉴。《9420》火了,宋孟君就写《9421》;李荣浩的《李白》火了,他就也写一首《李白》;大张伟的《我怎么这么好看》,他就要写一首《这么好看怎么办》。
不过,透过这首《与我无关》,不难发现云猫文化的洗歌玩法已经在AI工具的加持之下迅速完成了迭代。
洗歌进化,音乐裁缝正在断送行业未来
在当今音乐行业中,“洗歌”现象早已不是个新鲜话题。
前文提到的北京云猫文化有限公司成立于2017年,仅此一家便已在洗歌中“深耕”近7年。但以《与我无关》等热门曲目为代表的新一轮洗歌浪潮,却展现出了一系列新打法和新特征。
首先,AI技术辅助下的创作手法日益成熟。 AI工具的引入极大地加快了洗歌的速度与效率,洗歌团队完全可以将自己要抄袭的歌曲提供给AI进行参考,再由AI一首包办从歌曲创作到专辑封面的整个过程。
其次,借助短视频的快速传播效应,大大提升了推歌效率。 如今,短视频平台已经成为大众发现音乐的首要渠道,在听到好听的歌曲片段后,便会转而在音乐平台上搜索全曲。这一行为模式被洗歌团队精准捕捉并加以利用,通过“蹭”热门歌曲的热度,迅速提升自身作品的曝光度与传唱度,极端时间内便可以实现收听人数的激增。
最后,法律界定的模糊性为洗歌行为提供了灰色地带。 与洗歌的快速、成本低不同,原作的维权往往历经坎坷。目前,我国现行的法律中对于音乐作品的抄袭并没有一个系统的判断标准,往往需要双方对比曲谱、申请专家辅助鉴定,甚至需要在法庭现场演奏对比。过程之复杂繁琐,动辄就要数年才能获得赔偿。
然而,即便侵权行为被判罚,原作者获得的赔偿也很少。此前,歌曲《错位时空》也曾被洗歌,历时两年,终于在浙江省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结,但最终判罚只有5万元,恐怕要覆盖维权成本都困难。
相较之下,洗歌团队月入10万已然稀松平常,侵权成本可以忽略不计。宋孟君曾介绍,仅在酷狗音乐,2018年他个人的歌曲播放量就达到了9.2亿,所有作品下载量已经达到了808万次,“我个人在2018年的总作品就创造了1600万的人民币的价值。”
此外,伴随着AI人声训练等新技术手段的出现,使得法律在界定何为“原创”、何为“合理借鉴”时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法律框架的滞后性,让许多洗歌行为得以游离于法律监管之外。
技术手段日趋成熟,社交媒体不断助推,法律存在监管盲区,时下的洗歌行为已经“进化”出新的特征。
然而,这无疑对真正的创作者构成了巨大的冲击。
一方面,洗歌严重挫伤了创作者的创作动力与原创精神。 在《与我无关》这一案例中,苏星婕站出表达了自己的愤怒,但北京云猫文化并未正面回应。实际上,在北京云猫文化长达7年的洗歌之路上,早有多位音乐人和乐评人表达过质疑、愤怒,但他们总会换个马甲便卷土重来,继续赚得盆满钵满。长此以外,这种负面情绪很难不伤害整个音乐行业的创造力与活力。
另一方面,版权保护的困境与维权难题也让创作者倍感压力。 创作者在维权过程中往往面临举证难、周期长、赔偿低等问题,进一步加剧了他们的无助感。
可以料想的是,如果越来越多的音乐人或团队选择走捷径,通过复制粘贴级的抄袭来快速获取市场关注,并借力AI技术获得极强的规模扩张能力,便能迅速占领市场份额,持续挤压原创音乐的生存空间,从音乐人到乐迷无疑都要承受创新能力的萎靡和市场环境的恶化。
伴随着洗歌行为的泛滥,音乐作品的同质化与单一化趋势也将加剧,进而削弱文化的多样性与丰富性。它破坏了音乐产业的生态平衡,使得那些真正有才华、有创造力的音乐人难以获得应有的回报与认可。
长此以往,音乐行业将陷入劣币驱逐良币的恶性循环,音乐裁缝便成了市场中的大赢家。
直面洗歌,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为何洗歌能如此猖狂?
答案很简单,因为洗歌行为存在于一个由“技术—法律—价值”三个维度交织而成的灰色三角地带。
在技术上,AI技术的飞速发展极大地提升了音乐内容生产的效率,但缺乏有效的治理手段来界定AI创作的边界;在法律上,抄袭行为加上AI的限定,现有的法律体系更显捉襟见肘;在价值上,公众对于原创价值的认识也尚待深化。
如此一来,AI洗歌看似是在做音乐,实际上做的是“灰度管理“。而要真正地扼杀掉无耻的洗歌行为,则需要多方共同努力,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对于音乐从业者,应当率先开始自我保护,通过加强版权注册、使用水印技术等手段,保护自己的创作成果。当遭遇侵权时,应勇于利用法律武器维护自身权益,共同营造一个尊重原创、鼓励创新的良好环境。
公众的原创意识也应当进一步被培养。通过加强音乐版权教育与宣传,提高公众对原创价值的认识,鼓励大家尊重原创、抵制抄袭,形成良好的音乐消费习惯。同时,建立公众参与监督与反馈机制,让每个人都能成为维护音乐生态健康的守护者。
就整个音乐市场环境而言,反洗歌更依赖于行业与政策层面的积极行动,特别是政策法规的完善优化,肯定是最直接的杜绝洗歌的方式。
政府及行业协会应加快推动法律法规的更新与完善,确立AI创作在法律中的明确地位及其作品的版权归属,从而为原创音乐提供更为坚实的法律支撑。此外,亟需建立和强化行业自律与监管体系,以加大力度打击AI洗歌等侵权行为,确保音乐市场的公平竞争和健康发展。
通过这些措施组合发力,才可以从根本上杜绝洗歌现象,保护音乐创作者的合法权益。
当洗歌成本无限趋近于零,当创作一首作品要战胜数以十万计的新歌才能走到观众面前,两者相差悬殊的投入产出比之下,音乐裁缝对整个音乐产业都造成了不容忽视的负面影响。
唯有用户、行业、政策三方形成合力,共同保护音乐原创性,阳光才能真正地照进灰色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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